在狱咏蝉
骆宾王
西陆蝉声唱,南冠客思深。
不堪玄鬓影,来对白头吟。
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。
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
白话译文
秋天蝉儿在哀婉地鸣叫,作为囚徒的我,不由得生出了阵阵悲伤。
我虽不到四十岁已是满头白发,哪还经得起那如妇人黑发般的蝉儿哀鸣的侵袭。
秋露浓重,蝉儿纵使展开双翼也难以高飞,寒风瑟瑟,轻易地把它的鸣唱淹没。
虽然蝉儿居高食洁,又有谁能相信我的清白,代我表述内心的沉冤?
赏析:
《在狱咏蝉》是“初唐四杰”之一骆宾王创作的咏物诗。此诗作于患难之中,情感充沛,取譬明切,用典自然,语意双关。全篇借蝉的高洁品行,寓情于物,以蝉比兴,以蝉寓己,寄托遥深,蝉人浑然一体,抒发了诗人品行高洁却“遭时徽纆”的哀怨悲伤之情,表达了辨明无辜、昭雪沉冤的愿望。
《在狱咏蝉》是骆宾王陷身囹圄之作.唐高宗仪凤三年(678).屈居下僚十八年,刚升为侍御史的骆宾王被捕入狱.其罪因,一说是上疏论事触忤了武则天,一说是"坐赃".这两种说法,后者无甚根据.前者也觉偏颇.从诗的尾联"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"来看,显然是受了他人诬陷.闻一多先生说,骆宾王"天生一副侠骨,专喜欢管闲事,打抱不平、杀人报仇、革命、帮痴心女子打负心汉"(《宫体诗的自赎》).这几句话,道出了骆宾王下狱的根本原因.他敢抗上司、敢动刀笔,被抨击者当然要以"贪赃"、"触忤武后"将他收系了.也正因为如此,骆宾王才在狱中写下这首诗.
诗题又作《咏蝉》.同前人咏蝉之作,如陆云的《寒蝉赋》、曹植的《蝉赋》、曹大家的《蝉赋》、虞世南的《咏蝉》诗仿佛,骆宾王的这首五律旨在以蝉之餐风饮露表示自身的高洁,求得世人的同情.
"西陆蝉声唱,南冠客思深"
,首联承题而来,正切主旨."西陆",秋天.《隋书·天文志》释"日循黄道东行,一日一夜行一度.三百六十五日有奇而周天.行东陆谓之春,行南陆谓之夏.行西陆谓之秋,行北陆谓之冬.行以成阴阳寒暑之节.""南冠",又称獬豸冠.本指楚冠,此处作囚犯解,用楚国钟仪被囚的典故.《左传·成公九年》记,晋景公到军府检查,看见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被囚系着.成公便问:"那个被捆着的戴着楚冠的人是谁?"有司回答说:"是郑国献来的楚国囚犯钟仪.后世遂称絷囚为"南冠".此处的南冠是作者自指."南冠"后的"客"字不作通常的"客人"或"旅居外地"解,而指"坐牢",称坐牢为"客",可见冤愤殊深.首联两句十字用工整的对仗描绘了这样一副图景:深秋里,寒蝉发出了阵阵凄楚的叫声,这声音打动了囚絷在牢的骆宾王的心弦,引起了他深深的思虑.此联中,应特别注意"思深"二字,它是作者的苦心所在,是全诗之"源".诗的名句诸事如"玄鬓"、"白头"、"露重"、"风多"及种种联想,皆由此遣发派生.由于作者在首联中即以南冠自切痛处,又以"思深"二字为诗旨的表达作了铺垫,故颔联即被顺势推出:"不堪玄鬓影’来对白头吟"."玄鬓",黑色鬓发,这里指蝉的双翼."白头吟",汉魏乐府名篇,写一女子被负心汉始爱终弃的悲郁心情,表达了她对专一爱情的追求.据说此诗为西汉卓文君作.卓文君慕司马相如之才,私奔并与司马相如结成伉俪.但司马相如爱情不专,入京后,要娶茂陵一女为妾.文君闻知,作《白头吟》以自伤.相如见诗悔悟,不再纳妾.宾王此句的写作,其意有表里二层.表层的意思是说,蝉掮动着乌黑的双翼来对着满头白发的作者悲吟,使他无法忍受.里层的含意则更为深刻,作者意在通过香草美人的传统文学手法,抒发自己失去朝廷宠信,受贬遭困的怨愤.作者"蝉"人对举,"玄""白"并用,睹蝉翼而起悲,闻蝉鸣而不堪,是因为他也有过鬓发玄黑的豆蔻年华.早在公元669年,他就跻入仕途,以图报效:"投笔怀班业,临戎想顾勋".还应雪汉耻,持此报明君(《宿温城望军营》).为逞壮志,他文官任过府属、奉礼郎、东台详正学士,武官任过四川,燕北掌书记,然奔波三十载,却始终沉沦下僚,刚升为侍御史,便被捕入狱.报国之想,终成泡影,何堪忍受.
若说首联见景生情,托物起兴,颔联蝉人并举,叙中生议,那么颈联的重心则转在感慨议论的抒发上."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",是说蝉因露重而难以前飞,因风大而鸣声不能远传.这既是描写深秋寒蝉的艰难处境,也是对自身遭遇的慨叹.作者在诗前的序中写道:"仆失路艰虞,遭时徽墨.不哀伤而自怨,未摇落而先衰",意即是时代的"徽墨"(绳索之意)将其捆绑,使他不能驰骋壮志.序文还说他"见螳螂之抱影,怯危机之未安",看到螳螂抱紧螳斧,欲扑捉被食之虫,立即想到自己仍处在深深的危机中.朝廷内外奸邪势力的浓露重霜不但冻僵了他的翅膀,锁住了他的声音,而且会将他的生命推向"末日".序文的这些话说明了颈联虽宇宇写蝉,然意不在蝉.这两句诗,写得蝉人相融,抒情忘蝉,达到了出神入化地步.
好诗,不但要有诗眼,以放"灵光",而且有时须作"龙吟",以发"仙声".试读卢照邻的《古从军行》,杜甫《蜀相》诸诗,两诗若无"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","出师未捷身先死.长使英雄泪满襟"这样的"龙吟"句殿后,直抒胸臆,剖献"诗心".则全篇就木然无光了.此诗亦然,尾联诗人愤情冲天,勃发"龙吟",喷出蕴蓄许久的真情:"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",遂脱去了前三联罩裹诗句的"蝉身",使人看到了作者洁纯无瑕的报国诚心,这颗诚心恰如其《序》所说,乃"有目斯开、不以道昏而昧其视,有翼自薄,不以俗厚而易其真.吟乔树之微风,韵姿天纵;饮高秋之坠露,清畏人知."不以世俗更易秉性,宁饮坠露也要保持"韵姿".正是这裂帛一问,才使《在狱咏蝉》成为唐诗的卓荦名篇,超然于初唐诸官体艳诗之上.